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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法官和大学生的故事 | 5k± |  


—冷漠的人不冷漠,愚蠢的人不愚蠢—

 

1.

如果这辈子非得有个什么连刘姝贤都搞不明白的东西,那大概率就是关于情和爱的。

 

这位常被夸表里如一的冷漠法官,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在结束一天紧绷的开庭之后回到家抱着那只瞳色蓝绿渐变的猫咪看法制新闻。

 

“天哪,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小女孩因为谈恋爱被骗个二八五万啊。”刘姝贤顺了顺岁岁头顶那撮落毛,发表着她今天新产生的疑惑。

 

岁岁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些,把头抵在刘姝贤小臂上,喉间发出一串沙哑的咕噜咕噜来。

 

“撒娇精。”刘姝贤把怀里的小猫咪搂的更近了些。

 

等到电视里熟悉的“下期再见”响起,刘姝贤才觉得自己今天忘了干什么事。

 

“狗岁的晚饭,离婚案的审查报告,闫律师的证据链……”刘姝贤一件一件在手机备忘录里划着相关事项,“奥,对哦,还有我的晚饭。”

 

轻轻地把岁岁挪到沙发里头些,起身去厨房的冰箱里捞出包方便面来。

 

2.

刘姝贤发誓,她真的是不想管那种破事的。

 

三三两两的社会渣滓又哪儿哪儿调戏姑娘了,又怎么吹口哨动手动脚了,左青龙右白虎地中海紧身裤的。

 

可是那姑娘的叫唤声音实在太大了,惊到刘姝贤都奇怪怎么会没有人因为半夜扰民下来帮忙。

 

刘姝贤看见那个被堵在路口的小姑娘蹲着狂吼着,破了音了还是有颗粒感。

 

“就交个朋友吧,加个微信就让你走了,妹妹。”

 

刘姝贤眯了眯眼,还是走了过去。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就处理些破事处理到这么晚,幸好已经叫隔壁邻居帮忙喂过狗岁了,不然那只小猫咪现在肯定在破口大骂。

 

“哎你……”

 

“快滚,不然报警了。”

 

一边惊叫的小姑娘没了声,那双扑棱的大眼睛就这么水汤汤地盯着刘姝贤,眼角絮着的泪珠子就要啪嗒下来。

 

“呦,挺会多管闲事,你长得也不错,不然——”

 

话没说完,警车居然真的横到了一行人面前。

 

这几个青年都大眼瞪小眼收拾家伙就跑路,无奈警察已经下了车把其中一个摁在了地上。

 

“张笑盈,你效率可以啊。”刘姝贤对出警的效率不可置否,对方给了个招呼就乌泱泱地开车走了。

 

刚准备抬脚走,刘姝贤发现那姑娘还蹲在地上。夜色下的一小只,贴着墙角,尽显楚楚。

 

“你不走吗,留着过夜?”

 

“您先走吧,今天真是谢谢您了…”小姑娘面露难色,被吓得铁青的脸倒是和柏油马路挺衬。刘姝贤仔细瞥了眼,觉得这家伙的脸蛋儿活像个芭比娃娃,眼睛大得谁见了都要说一句水灵。

 

“你家远吗,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无语!刘姝贤对自己说。

 

“嗯……我……”

 

“先起来吧,这大半夜的。”

 

胡晓慧尴尬地抬起头对刘姝贤咧开嘴憨憨地笑了笑。

 

“那个,其实我腿蹲麻了。”

 

3.

是挺惊讶的。

 

居然有人会因为想看天安门升旗一整夜在外面晃荡。

 

刘姝贤搀着一瘸一拐的胡晓慧,把她送上了出租车。然后绕到车头,开着闪光灯对着车牌照拍了张。

 

胡晓慧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司机大叔有些尴尬的神情。

 

“行了,走吧,到家了给我发微——”

 

“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

 

如果知道胡晓慧这么粘人,刘姝贤打死都不会同意加微信的。

 

动不动就轰炸的柴犬表情包和视频电话,让除了工作以外少有人际关系的刘姝贤有些惶恐,或者说,不适。

 

聊了几次又见了几面,吃了几顿饭,看了几场电影。

 

“老刘,你是不是在和这小姑娘谈恋爱啊。”彭嘉敏给警察局跑腿送给自己资料时,十分八卦地探着。

 

“小实习生,你清醒一点。”刘姝贤白了个眼,翻开档案袋没理会。

 

“让你和我们出去看电影可是比登天难,是谁说的,看电影只找心仪的男人?”彭嘉敏不嫌事大,还敲了敲刘姝贤的桌子。

 

“我又不是自愿去的,我不会拒绝而已。”

 

“哦~那老刘,周末我们一起去看个电影。”

 

“不去。”

 

刘姝贤嘴比心快,和彭嘉敏对上了十分尴尬的视线。脖子开始慢慢变色,手摆摆让这烦人的女的边儿去。

 

如果自己拒绝胡晓慧这样的玻璃心,刘姝贤都能想到她赖在地上耍宝,哭得七零八落的可怜模样。

 

又翻了几页资料,刘姝贤叹了口气。办公室里的空调像是坏了一样,热空气就散在自己脑门上,冲得她头晕脑胀,又想到了手头这个案子棘手的种种。

 

“难缠。”

 

4.

胡晓慧讲话瓮声瓮气,像没断奶的婴儿。叫唤刘姝贤名字的时候,带着撒娇意味的口音。

 

“老牛…”

 

“这啥名儿啊,太难听了,弄得我像胡图图里的牛爷爷。”刘姝贤看见胡晓慧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

 

“那就叫小牛奶吧,小牛奶就不难听了。”

 

“你少给我取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儿,这么闲都没作业的吗?”

 

“你提醒我了,我还有两个练舞视频没录呢。”胡晓慧醒悟过来,身子把怀里的岁岁也震了震,“小牛奶,我可以在你家录吗…我跳完舞还想摸着岁岁……”

 

“去阳台那儿,那儿有一整块白墙,效果可能会好点儿。”

 

录完舞胡晓慧就冲向了岁岁,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大哥。

 

“你等会儿,你洗个澡再搂它。”刘姝贤把浴巾扔在胡晓慧身上,指了指身后的浴室。

 

“你嫌弃我!”

 

“嗯呢。”刘姝贤点了点头,把胡晓慧推进浴室。

 

越接触,就越能发现,胡晓慧真是个麻烦精。刘姝贤有点意识到自己像开着车以两百迈的速度驶进了麻烦高发区。

 

现在开出还来得及吗?

 

“老刘——你这个水龙头我不会调!”

 

来不太及。

 

刘姝贤进了浴室,看见胡晓慧把自己弄得全身透湿,头发黏答答地在额间,蜷在角落,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边的水龙头还在欢快地腾越。

 

“胡晓慧儿,你觉得你自己聪明吗?”

 

刘姝贤叹了叹气。

 

5.

 

“老刘,你有什么喜欢的偶像吗,比如男团的……女团也——”

 

胡晓慧抱着岁岁,拇指腹在它的眼间揉啊揉。

 

“非要说的话,还是有的,我比较喜欢哈耶克。”刘姝贤摸了摸下巴,望着抬头眼里都是岁宝眼睫毛般轻盈的胡晓慧,“他是个经济学天才,同时是关于正当行为规则的创始人,他的思想有两个最主要的渊源,一个是休漠为代表的古典自由主义的传统,另一种是康德的思想,他想就这两种思想进行整合,创造出了新的法律理论。”

 

“而正当行为理论对当代法律的影响,绝对是比巨大更巨大的。”刘姝贤话还没说完,感到肩上多沉了一些重量,鼻间也多了不属于自己磁场的味道。

 

像很没礼貌闯进来的切开的红橙冒出的辛辣酸甜的汁水,洒在丹参作前调的三宅一生的男香里。尾调檀香一点点显出来,芬芳的汁水打破着无趣与理性。

 

一种亘古不变的平衡被打破了,新的平衡在建立。

 

胡晓慧就这样枕着刘殊贤的肩头睡着了,软乎乎的脸蛋贴着白衬衫的线脚,刘姝贤的表情还是平静的,只是嘴角颤了颤。

 

那一瞬间这直肠子的冷漠法官脑子里出现了很多东西,有早间在微博里偶尔划过看到的一大群迎着樱花穿着格裙子的小姑娘,有巷子里穿过的大爷吆喝着卖梨糕,有自己在非工作日的深夜里煮着冒热气的炖菜羊肉,那剔透的油滋出来,悬在菜叶儿顶上,下一秒就被水汽推回白瓷锅里。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刘姝贤皱皱眉,开始反思自己的所思所想,这时岁岁踱着步子从卧室出来,对着两人歪了歪脑袋。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刘姝贤压低音量,对着岁岁龇牙咧嘴。

 

6.

 

是胡晓慧提出来要等刘姝贤下班一起回去的。

 

她读的大学离法院倒是不远,她滑溜着自己新买的长板,应该不久就能滑到。大概三四条街的距离,靠近公园那一侧的马路人流量也不大,还有圈着的栏杆,应该还是很空旷的。

 

刘姝贤思考着就答应了,并且叮嘱了句注意安全。

 

这小家伙周五下午没课,应该一两点就到了。

 

这么想着,刘姝贤就趴在办公桌上睡去了,短暂的午休恢复精力的效果胜过夜间深眠的十倍。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手边的咖啡还是热的。接着就看到了一个新的未接来电。

 

“老刘…我忘带身份证了……”

 

套上外套,刘姝贤就奔出了办公楼。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胡晓慧勾着刘姝贤的衣角,泪珠就挂在浓密的睫毛上。

 

“你也知道你很麻烦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刘姝贤领着胡晓慧进了法院的大门,对着值班人员打了个招呼。

 

“我不是故意的……我在路上买了梨糕,我挤得酱有两个巧克力味儿的,还有几个香草,板栗的也有,老刘,这些都是你的…”

 

“我要板栗的,”刘姝贤回应着,回头看了眼还撅着嘴的胡晓慧,“买太多了,我吃不完的,你自己带回去点儿。”

 

“我以为你要赶我走了。”

 

“我是准备来着,但是怕这些梨糕在太阳底下融没了,浪费食物是不是不太好?”

 

“嗯,确实,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胡晓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把眼泪都滚了下来,眉头却是紧锁的,眉间有几道思考纹。

 

“可耻的事情我人民法官怎么能干呢。”刘姝贤看着愣头愣脑的小家伙,一上午被催促的紧绷都消缺了。

 

石阶上有两人一致的脚步声,刮过来的一阵风裹挟着炎炎的热,却在大门口边上的兀大的樟树阴下变成清凉。

 

刘姝贤不自觉地拽紧了胡晓慧的手腕。

 

“还有,进法院都要带身份证的,你以后别忘了。”

 

胡晓慧有想过刘姝贤工作的地方会多么枯燥,但是没想到连本可以翻阅的杂志的都没有,书籍价上一眼望去,都是打着双认证图标的核心刊物。

 

突然觉得刘姝贤直男到这种程度也不奇怪了。

 

“这个问题我解释得已经很清楚了,”刘姝贤揉着太阳穴,手里的钢笔在纸尾处狠狠顿了顿,“您要是有什么疑问,您大可以去省违纪违法中心举报我。”

 

挂了电话,刘姝贤长舒一口气。

 

很多时候,从事着这样的职业,常被无力感和背德感包裹。如果拿着刀刃切开自己,首先得先剥离下千斤的愧疚与罪恶,在还未到筋骨的时候,就会发现又有崭新的情绪层长了出来。

 

探不见的,除了哈耶克的才华尽头,应该还有刘姝贤的内心。

 

也没人来窥探过吧。

 

想到这里,刘姝贤笑了笑,一抬头就对上了在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百无聊赖的胡晓慧的视线。

 

“老刘…那个,我查过了,”小姑娘软糯的话语间透出些担忧,“你可以举报她打骚扰电话的,举报热线是……”

 

看着她认真地报出一串数字来,刘姝贤又笑了。嘴角挂到耳边,不太明显的苹果肌都硬朗了轮廓。

 

“我记下了,”刘姝贤一边手真诚地写下那串数字,一边回应着沙发上的家伙,“我今天空下来就打。”

 

“嗯。”胡晓慧低了低脑袋,手里的裙角又攥了起来。

 

7.

大概只有胡晓慧会担心法律工作者不知道如何举报。

 

刘姝贤回想起来,觉得颇有趣。心下想着自己总把胡晓慧当小孩子,怕她磕着碰着。不知不觉连三餐都要问一问,几点睡觉几点练舞都要催一催。

 

其实刘姝贤也感觉到了,胡晓慧并没有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傻。从她同学嘴里得知了胡晓慧十几岁的时候就丧了母,那段时间她在高考,一边应付着来往吊唁的人们,一边在冗杂的书籍练习里栽跟头。

 

更难的是,收拾自己的心情,把失去至亲的苦埋在最柔软的心底。

 

就这样琐事压身,胡晓慧还是考进了北京比较好的艺术学院。

 

所以刘姝贤忖度了许久,觉得最适合胡晓慧的词是外柔内刚。

 

8.

那么刘姝贤自己就是外刚内柔吧。

 

胡晓慧常在想刘姝贤的情绪波动会来自哪里。唯一可以窥见的就是对待岁岁的刘姝贤,轻声细语的,像一个温柔的老父亲。

 

那次岁岁生病的时候,刘姝贤眼里的镇定才有了些不同。依旧是冷静地打了车,冷静地把猫咪装进外带箱里,冷静地请了个假。

 

得亏那天没什么庭要开。胡晓慧为刘姝贤和岁岁祈祷着,她没敢跟着去,怕又给老刘惹麻烦。只蹲在刘姝贤家门口,等着她们回来。

 

睡醒了才发现刘姝贤也半蹲在自己面前,似乎已经盯着看挺久了。

 

朦胧里眼前人的脸带着满满的英气,眼底是肆意流露的绵柔。

 

“傻子,不知道问一下我家门密码啊。”

 

“岁儿,岁儿怎么样了?”胡晓慧攀着门把手要站起来,被刘姝贤一把扶住了。

 

“岁儿没事,肠胃不太行,现在在做雾化。”刘姝贤开了门,让胡晓慧坐到沙发上。

 

胡晓慧觉得刘姝贤可能是嫌自己烦了,拧巴着就没再说话,偷偷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一潭静湖水。

 

“我家密码我告儿你了,你记好了。”

 

“我知道的,老刘,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烦的…”

 

“别这样蹲在门外睡着了,我会担心。”

 

9.

 

直到看到刘姝贤扒拉着阳台的铁栏杆哭得涕泪横流,胡晓慧才发现她的老刘一点也不冷漠。

 

在那张任何时候都能安然若素的脸上,挂着她从未见到过的动容。一天到晚机械地呶呶不休的老刘,现在的神情里分明是掺着悲哀的。

 

未成年性侵定不了性判不了刑,那小畜生在庭审结束后冲着受害者女孩做鬼脸的样子,都刻在刘姝贤的脑子里。

 

一笔一划,带血带肉。

 

打电话骚扰自己的,正是那位女孩的母亲。

 

这样的无力在刘姝贤从业三年以来有过无数次了,可以是受害者望着自己无助的眼神,也可以是人们在庭里稀碎的叹息,更甚,是走投无路自寻短见的每一个原告被告们。

 

因为了解所有因果牵连,所有条例规定,所有繁琐细节,才知道正义也是在天平中间摇摇欲坠的平衡产物。

 

新人时期是愤愤不平满腔热忱的,逐渐随着案例的累增冷却下来,凝固起来。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怕把你带坏。”刘姝贤又把眼泪往毛巾上一抹,这么对胡晓慧说。

 

“我知道你是好人,老刘,”胡晓慧凑近了些,抱住了颤抖着的刘姝贤,“你根本没有投诉过她的骚扰电话,对吗?”

 

“我那是一直没空…”

 

“你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胡晓慧打断了刘姝贤嘴硬的说辞。

 

刘姝贤看着她真挚的眼神,破涕为笑。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人。”

 

“老刘…”胡晓慧感觉到刘姝贤回抱住了自己,胳膊越圈越紧。

 

“胡晓慧儿,我觉得我有点喜欢你。”

 

10.

 

“岁儿,你要不帮我们煮个饭吧。”

 

11.

“你以后也别叫岁宝大哥了,乱了辈分,我是它爷爷,你就是它奶。”

 

12.

其实不管是格裙姑娘、梨糕还是炖菜羊肉,对于刘姝贤来说,都是很亲切温暖的。

 

那么胡晓慧也是。

 

电影还在放片头,黄绿的影儿一出来,胡晓慧就缠着刘姝贤的胳膊开始撒泼。

 

“老刘,我怕嘛——”语调是高扬的,甜得让人想掐出蜜来,加上她鼻头那一抹淡粉的晶莹,模样就更娇嗔了些。

 

“撒娇精。”刘姝贤摸了摸胡晓慧的脑袋,像搂岁岁那样,把她抱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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