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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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喜欢的人是怎么样的?”
1.
午休的教室溢着躁动的宁静,飞转的风扇颤着微弱的嘎吱声。众多静趴着的脑袋里有两个探出的例外,沈梦瑶摆弄着手里白色有些掉漆的小风扇,望着窗外绿得发油的簇簇叶子,听着前桌的打趣,脑袋倾了倾,有些探空的齐刘海下托出了下垂目,目光所指是新出的成绩单。右手在洁白的纸张上拂了拂,纤细的手指划下一道白影,成绩单的名次处就印了两道指甲痕。
女孩子的低声呢喃飘渺在热浪暗涌的夏风里。
沈梦瑶不着急回答,只见鲜明的骨节动了动,小风扇就停了下来,随着一起停的是前桌的喃喃。
“我喜欢的人,像这个季节一样。”
她是热潮里冒着气泡的冰碳酸饮料,入喉是辛辣的随着破裂而出的气体,舌上布下处的是酸甜,最后留下的是冰镇的麻木感。霸道地侵入口腔里,卷走原有的一切味道,渗进每一处里。她是簇拥的灌木,是鸣蝉的聒噪,是夏天的风。
费沁源歪歪脑袋,转过了身子又转了回来。
“可是瑶瑶,你不是说你不喜欢黏糊糊的感觉吗?”
沈梦瑶抬眼,伸手捏了捏费沁源的脸。
“对呀,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夏天。”
2.
放学铃声总带着股放肆的味道,像是在紧张到要凝固的学业里乱意挥舞的鞭子。高中部二年级在冗长的拖堂后终于透了气,寂静的教室被夕阳拉得一点点喧嚣起来。沈梦瑶把每一页笔记小心地夹进书里,扬着头再三对应了作业项目,书包地拉链才被拉上。
出教室的时候,门口的家伙已经黑着脸了。轻盈的斜挎包松垮地被晾在腰间,高扎的马尾溜出一两抹碎发,微微挽起的裤脚露出了骨感的脚踝,微蹙的眉头,眉峰里显着英气。
“沈梦瑶,你好慢啊!”
青春期的微变声,细细奶奶的声音里多了分低沉,小孩伸手就要去勾沈梦瑶的脖子,两人就又莽莽撞撞地走了一路。
小孩又拉着沈梦瑶绕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里,风风火火地进去直奔自己的“卡座”。所谓卡座,不过是这间静雅的小咖啡屋的最西边的位置,只要轻轻推开木质窗户就能看见满面的爬山虎,如果一定要说出什么特别,应该是这个卡座的桌子上总有一只盘踞的金渐层。
而今天,卡座里又多了一个不请之客。
猫科慵懒,却仍招人喜欢。它只要伸伸懒腰、舔舔爪子就可以吸引一大堆人的关注。卡座里的人就没那么走运了——
“你哪位,让开,这是我的位置。”小孩眉头又皱起,拎起他的书包就往外扔。
沈梦瑶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样的类似的情节在过去十七年里上演了无数遍。
就在两人要掐着脖子打起来时店长过来了,商量之中男生愤愤地离开了,嘴里还骂骂咧咧。小孩很拽地理了理被扯歪地领口,把挎包往卡座里一扔。
沈梦瑶莞尔一笑,这个世界,还是金钱至上的。
不需要吩咐,店长就端了芒果千层和奥利奥雪媚娘来放在桌上。刚打发的奶油在夕阳余晖里亮晶晶地从每两层间流出,而雪媚娘的冰皮则被小孩恶趣味地弄破,用吸管不停捣弄着。
明明是个富三代,口味却总是比常人更加接地气,沈梦瑶摇了摇眼前的那杯美式里的冰块,想起袁一琦书房里被吃到一半的火鸡面。
“袁一琦。”
语气里的软糯总是让人误会在撒娇。
小孩翘起了二郎腿,小花猫似的吃得满脸都是奶油。
“我妈让你今天在我家吃,你爸妈还在德国出差。”
“嗯……嗯……沈梦瑶,你吃不吃?”袁一琦把狼藉递给沈梦瑶。
“不了。”
“好你个沈梦瑶,居然敢嫌弃我,”袁一琦佯怒,转头把狼籍递给金渐层,“小花猫,这个坏姐姐不吃我的东西,你吃不吃呀?”
金渐层轻瞥一眼甜品,然后接着闭起了眼睛。
沈梦瑶实在是看不下去,撕开一包湿巾帮袁一琦轻轻地擦拭起来。
“你还说人家小花猫,你才是小花猫呢。”
此时店长正好路过,带着笑意收掉袁一琦吃完的盘子,转身要走时缓缓地开口:
“别再叫它小花猫啦,它有名字,叫除夕。”
3.
说到对咖啡店店长的印象,除了她是个见钱眼开的美女之外,大抵也没别的了。后来的沈梦瑶努力地回忆对咖啡店的往事,也只能想起这些了。
大概和袁一琦调过情的人自己都不想记住吧。虽然很明显,许杨玉琢姐姐在咖啡店回应袁一琦时总是漫不经心,全然没有影响到她做店长的情趣。两个不付出真心的人,互相激励着对方的肾上腺素,倒是纯粹地在排遣寂寞了。
尽管没有富家子弟的刁钻胃口,大少爷的臭毛病也不会少。袁一琦从小到大约过的架,大概能比除夕身上的毛还多。想来每个来接自己放学的下午,十有八九袁一琦的脸上都是负着伤的。大大小小、形式不同的创口贴能在袁一琦脸上布满足迹。
能在她脸上看见小淤青,能在她脸上看到抓痕,就是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见过泪珠。
问起来肯定又会说“真男人打架从来不哭“。
真是个小鬼。
沈梦瑶总觉得自己不是比袁一琦大两岁,而是比她大二十岁。
5.
是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
6.
不,应该说,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袁一琦变质了。
应该不是在袁一琦某个前女友跟踪自己回家并且企图打自己一巴掌的时候,应该也不是袁一琦参加篮球赛连投出三个三分夺冠的时候,应该不是袁一琦父母离婚时在自己怀里嚎啕大哭的时候。
应该不是,也应该全是。
7.
袁一琦初三的最后一场运动会报名了长跑,沈梦瑶打趣地说游手好闲的袁大爷吃错药了。那天袁一琦很反常的没有损回来,只是一脸笃定地说她一定要拿第一。咬着牙跑得青筋直爆,到终点的时候一头栽进沈梦瑶怀里。
“你那么卖力跑干什么!”
沈梦瑶把她送到医务室的时候冷着脸问着。
“老子……老子是不是比那个学生会长厉害多了。”
沈梦瑶恍惚了一下,才想起来上周有个男生在广播里跟自己表白了。
“原来他是学生会长啊……”
袁一琦看见沈梦瑶玩味的笑容,突然把头别向另一边。
校医出去接了个电话,医务室只剩下两人。许久,沈梦瑶听到一句堪比蝇语的话。
8.
“沈梦瑶,我觉得我喜欢女生。”
9.
好吧,沈梦瑶承认,听到袁一琦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没有波澜是假的,但当初她的回答倒是风轻云淡得像局外人。
“那倒是可以圆你爸把你送出国的愿。”
她永远也忘不了袁一琦那时看她的眼神,少年如五雷轰顶的惊讶里甚至掺着一丝仇恨。
后来就有了这个荒谬的约定。
沈梦瑶嚼着牛排,看着袁一琦跟她爸不卑不亢地谈条件。
“你这个成绩国内名校该是无望的,早点去国外也好,你要是不想和爸爸去德国,那换个国家也行。”
沈梦瑶的脑袋歪了歪,手里的银叉继续舞动着。银质反射吊灯的光亮,却又被大理石地板再映了去,最后留到了袁一琦眼眶的血丝里。
“爸,还有一个月,我一定考进沈梦瑶的高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这小孩才会有礼貌。
“瑶瑶的高中是什么概念,你心里没有谱吗?”
袁一琦终于放下紧捏着的刀了,由于她的表情太过阴沉,沈梦瑶一度以为她会把这把刀戳到袁父的胸膛。
“行,我应了。”袁父大概是发现这顿久违的家庭聚餐索然无味了,“那麻烦瑶瑶了。”
10.
是挺麻烦的。
从那之后袁一琦就像是豹子一夜间变成的猫咪,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边上。
哪有什么天生聪明的人,沈梦瑶看见袁一琦又捂着流鼻血的鼻子跑进浴室,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袁一琦第一次吻她就是在浴室,在沈梦瑶叠好温热的毛巾在拭袁一琦脸上的血时。
“沈梦瑶,你嘴唇原来这么软。”
11.
由于那段时间的形影不离,沈梦瑶身边徘徊的男生少了大半,袁一琦却收到了许多高年级姐姐的情书。
沈梦瑶看见自己同班的女生每天就守着放学看袁一琦一眼,心里竟然有丝快意。
直到袁一琦发现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加她微信的时候,才疑惑地问了问沈梦瑶。沈梦瑶带笑的眼里透出一丝狡黠。
“大帅哥,我可赚了一笔。”
听到这样的回答,袁一琦苦苦地笑了笑,原本想按“忽略”的手指按下了“同意”。
其实这个约定,是我给自己放下姿态的借口。
放下姿态原来没用啊。
12.
“那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沈梦瑶看着成绩单,她已经是全段第一了。
在上课铃声响起来时,班里一个女生跑了出去。沈梦瑶又扫了扫名次行,眼神里的情愫变得复杂起来。
那个女生本来是第一名的。
收回捏费沁源的手,沈梦瑶收到了一条微信。
趴下身子打开手机,发过来的是学校新一届的特招生名单。
袁、一、琦。
一转头就看见窗外油绿的树下,两个拥吻在一起的少女,其中一个扎着高马尾,挽着校服裤脚。
13.
后来的袁一琦似乎变了回去,不务正业比之前更甚。
沈梦瑶看见她脖子上的草莓印,看见她越剪越干净的指甲,看见各式各样不同的女孩子进出她的家。
“姐姐,拜拜。”
沈梦瑶来袁一琦家拿回衣物时,袁一琦正在和一位学姐道别。
少年穿衬衫总有股清秀气,领口却沾着口红印,锁骨上也劣迹斑斑。
湿着头发把整理好的衣物递给沈梦瑶,袁一琦突然拉住了她。
“沈梦瑶,帮我吹头发吧。”
开到最大瓦力的吹风机鼓出的是嗡嗡作响的风,袁一琦紧紧地抱住沈梦瑶,脸埋进她的胸前,很快就哭湿了一片。
“小黑……”
沈梦瑶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袁一琦总可以在意乱情迷的最后一道关卡恰到好处的停止,不再向前一步。
“唯独你不行,我做不到。”
沈梦瑶,我怕我后悔。
那天沈梦瑶在离开时自己和自己喃喃。
14.
“来不及了,我高三了。”
15.
袁一琦不再接自己放学了。
我一直以为袁一琦是夏天。
其实她是冬天。
沈梦瑶反应过来的时候,指尖触碰的已经是入骨寒了。南方的冬天是卑鄙的,是扎在骨头里的一根针,是冰冻的晨露,是迎面刮来的北风。
看见窗户上结着的那层雾,看见对面袁一琦家台阶上冒出的细小圆润的冰柱。
大门倒是被打开了,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来,少年穿着马丁靴和月白色的羽绒服滑到院子里来,鼓着脸颊咕噜噜呼出一口白雾。
时隔几个月再见,她又像是变了不少。
沈梦瑶看见她轻巧地转了个身,三步两步就爬上了她家边上的小阁楼。她瘫在露天阁楼的地板上,搓搓手对着阁楼里喊。
“除夕。”
紧跟着一只金渐层就踱步走了出来,袁一琦抱过小猫咪,在它的额上吻了吻。
然后拿出手机捣鼓了一阵。
16.
“叮咚。”
沈梦瑶拉上窗帘,转身点开了消息。
“沈梦瑶,我要去德国啦。”
17.
袁一琦没有骗她,甚至离开的速度快到只第二天对面的整栋房子都被搬空了。
这一切的消失比碳酸饮料和皑皑白雪都要霸道。
沈梦瑶扔下了笔跑着下了楼,打开门发现有一个盒子,刚要去揭开,就有一个金色的小脑袋探了出来。
18.
除夕那天,沈梦瑶走去了学校边上的咖啡店,一路上街边店面都是紧闭的,因为过于寒冷,连行人都少之又少。看见咖啡店门口贴着的打烊的字样,沈梦瑶正准备走,店里却穿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热闹的人烟味。
透过玻璃,她看见许杨玉琢仍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电话。待里面的人也看到自己,走进店里,身上的寒意才褪去了些。
“你稍等哦,”羊姐的声音依旧娇嗔,只见她对着面包房里轻柔地喊了声,“阿昕,倒杯热可可来。”
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端着热可可出来,沈梦瑶在心里嘀咕职场恋爱是不被允许的。
“我想问,”沈梦瑶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为什么愿意把除夕送给袁一琦?”
“我可没送,是她拿她的宝贝换的。”许杨玉琢俏皮地眨了眨眼。
“宝贝?”
“诺,在你们的卡座里。”
————
乍一望,没了猫咪的卡座变得空荡荡,再仔细找找,发现卡座的角落里有一个掉光了漆的小风扇。